《艾瑪的禮物》: 死亡就這回事?!-豬死輕如鴻毛,人死情感動天

導演:史凡˙塔迪肯Sven Taddicken
出品:德國/2006
發行:聯影

 

文 / 陸序

電影裡的死亡會是爆點,是起因,是結局,但在真實生活中的一切仍得繼續。楚浮曾說,電影裡的世界比現實世界更為理想。在《艾瑪的禮物》中,觀眾所看到的似乎是個甜美而帶點哀傷的天地,就連生命中忽然到來的變故與意外,也能被愛情與溫暖的陽光所包裹。在空調舒適的電影院我們暫時忽略臭氧層破洞和二氧化碳排放量,置身音像世界,觀眾無需切身承受悲劇,更不用出面解決難題,電影終究是電影,乾枯的心靈需要悲劇的洗滌、小巧的喜劇和美好愛情。

《艾瑪的禮物》吸引我進入戲院的原因,除了在《縱慾》(The Free Will)中有深刻動人表現的約根沃格爾(Jurgen Vogel)演出男主角以外,最重要的還有在前部作品《發情日記》(Getting My Brother Laid)中,就展現了對禁忌邊緣題材感興趣的導演Sven Taddicken。《發情日記》的片尾,渴望愛情的哥哥與嚮往第一次性愛的妹妹發生肉體關係,與新作《艾瑪的禮物》相似的是,導演意圖在親切好看的敘述鋪陳下,呈現日常中大多數人無法接受的行為,在他的電影中,這些將只是情節而不會是論點,爭議在此情此景中粉碎,沒有所謂的關於真理或正確的詰辯,他展示了一種電影的純粹和僅能存於幻夢中的理想世界。

《艾瑪的禮物》在台上映前,適逢台灣動物社會研究會所進行歷時兩年的台灣肉品市場與公立屠宰場調查報告「這是虐殺動物 不是肉品生產!」出現在新聞版面(2007年4月19日)。一年平均每人吃上40公斤豬肉的台灣人,也許早已習慣新聞時段中大半部份的口水戰與社會案件,意識中自然而然地忽視生活背後的屠殺,以及每日皆在發生的慘無人道的殺戮。台灣27個公立肉品市場/屠宰場,72條屠宰線,其中有七成業者以非人道方式屠宰豬隻-其中包括以輸送帶將豬送達定點後直接割喉放血 ; 用鐵鍊將豬單腳倒吊至半空中,再割喉放血 ; 以輸送帶將豬送達定點後用棍棒敲擊再割喉放血 ; 將豬趕入圍欄,然後用鐵勾勾起豬的上顎,再以尖刀割喉放血。如果電影中的艾瑪在台灣,她無疑地違反了畜牧法於94年7月7日修正公布的「屠宰作業準則」:「家畜禽尚未經人道方式昏厥前不得綑綁、拋投、丟擲、切割及放血」,而電影文宣中所敘述的「對牠說情話,讓牠靜躺在臂彎裡,享受彼此的體溫,接著把刀溫柔地刺進喉頭,死亡就這麼從刀尖滲入體內,直到牠陷入沉睡狀態,安詳地闔眼離去」也顯然不會是本地一年屠宰量達944萬頭豬隻面臨的實際情況。

我們不會有許多生活在自然美景、和諧小鎮、平靜農莊之中的艾瑪,她所自以為是的「帶走對死亡恐懼」的方式和她的吻不會降臨在絕大多數的豬隻身上,關心一隻小豬是死是活(人類要牠死或要牠活)的觀眾,搶看《夏綠蒂的網》而不用想到在台灣6000個豬肉攤上賣的幾乎全屬於虐豬而來的肉。現實不像電影呈現的純粹和自然,觀眾無法得知大概也不會深究飾演艾瑪的健康女孩Jordis Triebel是否真的殺了幾頭豬,但想來「被尖刀溫柔的刺入喉頭」的牠(們)應不會死得如此平靜,否則在屠宰場中被單腳吊至半空中,與同伴飛身撞擊,以及在意識清楚下被切斷喉管,丟入燙毛池的豬若地下有知應會羨慕。嚮往電影中的理想世界無可厚非,花錢買票的觀眾似也無需急於戳破艾瑪的謊言(在此我預設了沒有以電擊或氣體昏厥法人道致昏的豬隻,不會在被尖刀刺入喉頭後,還能『平靜的』死亡。另外,豬在人道致昏後一般約37秒後就會甦醒,且實驗證明從有效「刺血」到腦反應完全停止,最長約需22秒,因此必須在電擊致昏後15秒內刺血,以確保豬隻於甦醒前即因大量出血造成腦死,不會再甦醒或感受到痛覺。而電影中的艾瑪無需數到10,豬隻就十分「平靜」了,畢竟是電影神話)。人類肉食的合理性一時之間甚少有人質疑,看完可愛小豬故事的人們走出電影院後便能繼續對其大快朵頤。

《艾瑪的禮物》有著一個完整而可愛的故事,前後對照的設計在表面上粗糙地對比了豬的死亡與人的死亡。於這般並置之中,人所自我選擇(主動、積極)的死亡是伴隨解脫的安詳平和,豬的生死則輕如鴻毛,牠的身體是艾瑪的生活所依,動物的屠宰與死亡是其日常所見,為的是滿足人的口腹之慾。曾有人認為,我們喜歡動物,因為牠們展現了完全的自己。然而衣冠楚楚的我們也許某種程度上,就像艾瑪般愛護牠(們)、殺牠(們)、吃牠(們),而忽視這之中(可能)存在的矛盾。基於習慣、慾望等因素,我們不斷忽略殺戮的過程(在這樣的觀影經驗中便容易被其誤導,或者是未來吃肉之時也的確可以吃得比較安心吧),在所食用的動物性蛋白質早已超過自身所需之時,還要更多更多的肉品,以及更多的動物電影和卡通投入我們的身心。

本片以罹癌的售車業務員意外闖入養豬女孩的生活為故事的發展基礎,情節的設計令他看來彷彿是已死過一回,卻又在嶄新的鄉村生活間重生,與男主角原先的絕望對照的是養豬艾瑪本身與自然景致之間的生命力和美麗。隱約地象徵著社會與生活包袱,那輛名牌跑車被焚毀的同時,觀眾和男主角得以遁逃到有著艾瑪的小世界,一切可以簡單而完好,就像走入走出電影院那般容易,就像感動能被輕易喚起卻成不了行動那般有著鮮明的對比。在90分鐘後,觀眾的心中滿溢著理解與同情,傾刻間足以令人忘記影像的敘述方式、人物建立與背景的交待,多麼容易即時地合理化行動。因為觀影的當下,就像本片呈現的「只要曾經擁有」,如同男主角可以單純直接地對艾瑪說「我只要妳」,而不必理會現實中永遠拖泥帶水和惱人的地久天長。看電影的人被允許幻想,在故事的表面遊走,享受著這所有的包裝,在這層意義裡,觀眾好像也和主角們一同勇敢了起來,死亡與意外於是可能輕薄短小,就像本片中的動物成了田園牧歌生活的點綴背景。

現實中我們無所遁形,和真正存在的殘酷、殺戮與矛盾與時並存。《艾瑪的禮物》就像呈現了片面的陽光與種種單純乾淨的生活面向,我們或者由此類好讀好看的電影得到能量,卻也在嫻熟的技術與美麗的影像裡忘卻電影內/外得以切入的種種可能。我們帶著感動走出戲院回到今日世界,被相對來說不夠理想不夠美好不被滿足的生活、自我與他者的生存(不只是你死我活這般的非黑即白)環繞,現實追不上影像,而人們也沒有盡力使它變得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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